榕水蛟龙争渡急 百年桡影载乡魂
鼓点擂破端午云,千桨齐发竞中流。端午前后,揭阳热土似被注入兴奋剂,从溪流池塘到大江长河,处处热闹非凡,锣鼓如雷,震人心弦。龙舟如箭,在水面劈波前行;桨手全力以赴,挥桨带起大水花,尽显速度与力量;岸边呐喊如潮,声浪似要掀翻天空,宛如水上狂欢,激情四溢……呐喊声、锣鼓声、劈水声,皆汇作水乡文脉最炽烈的回响。
对揭阳人民来说,每年大大小小数十场龙舟赛,是端午节必不可少的“招牌菜”。当下,龙舟竞渡早已超越民俗本身,应时令之约,顺民众期盼,成为一场场体育竞技范畴的全民狂欢,淋漓尽致地彰显了城市的蓬勃活力。一艘艘龙舟,恰似揭阳人心中不灭火焰,展现他们争第一、不服输、奋力拼搏的精神。
揭阳赛龙舟作为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,迄今已有400多年历史。在揭阳,赛龙舟通常伴随着连结乡情的诸多仪式。赛龙舟早已成为敦睦乡谊的重要传统民俗,承载着村民们浓浓的乡愁。
5月25日,2025年德桥、围厝沟16龙相聚德桥河联谊会在揭阳市揭东区霖磐镇德中庵后村举行。其规模之庞大、仪式之完备,在揭阳也属前列。
当天早上8时,德桥乡的青壮小伙们便乘坐快艇出发,沿着河道去迎接从围厝沟远道而来的龙舟队“老亲”。快艇与龙舟队碰面时,两队人马相互致意,畅叙亲情,拉开了整场活动序幕。中午,从各地赶来的宗亲陆续抵达庵后村,为即将到来的龙舟联谊做足准备。
下午1时,鞭炮声响,16条彩鳞蛟龙自揭阳德桥乡、围厝沟等地破浪而来。龙舟竞渡的关键不在个人的技术水平,而在于团队的齐心协力,默契配合,共克艰难。行至水深浪急处,健儿们便爆发出阵阵呐喊,迎难而上,观众则报以同样热忱的呼喊声。一次次互动,凝聚了宗族亲情,提升了集体荣誉感。风调雨顺、家族兴盛,敦厚朴实的愿望被寄托在船桨划破的浪花中。
当晚,作为民俗活动的重要一环,龙舟宴成为岸上亲人犒劳勇士们的绝佳方式。大快朵颐、载歌载舞。
欢声笑语在夜空中回荡,与美食的香气交织弥漫。老人们围坐在一起,讲述着往昔龙舟竞渡的传奇故事,宗族情谊在喜庆的氛围中被持续巩固。
在揭阳,龙舟赛事依旧保留着浓厚的文化传统和地方特色,从下水参加比赛到比赛结束龙舟上水,整个过程都要举行各种仪式,庄重而考究。节前数天,择定日辰,参赛者便敲锣打鼓到村旁的“龙船厝”把龙舟的“龙身”(船体)和“龙骨”(长杉)抬至河滩,取来竹篾绞成篾索,把“龙骨”绞缚到“龙身”上,称“缚龙骨”。之后再把龙头、龙尾装上,并举行开光祭典。祭毕把龙舟推下水,划到江边龙王庙祭拜龙王,称“送纸”。“送纸”完毕,让后生们开展划龙舟暖身比赛,称“练桨”。参加比赛的桡手位置由主事人确定,编好号码后送到桡手家中,称为“分桡”。
在揭阳部分地区观看龙舟赛时,偶尔可见船头坐一个“未出花园”的戏服太子打扮的男童,俗称“倚龙规”,是榕江流域独特的龙舟元素。“倚龙规”的入选者是经过挑选的有胆略而机敏的人,是吉祥的象征。
潮汕地区最早有赛龙舟的时间一般认为是明代,明代饶平人陈天贵《东里志》记载,“五月五日,‘水乡竞渡,大城所结彩为龙舟,或以彩纸糊之,各扮故事’”。
“揭阳作为潮汕地区的重要城市,此时赛龙舟活动可能已开始兴起。清雍正《惠来县志》记载,端午节期间,揭阳的溪港池塘会集结龙舟进行竞赛,争夺旗标,说明此时赛龙舟在揭阳已较为普遍。”揭阳文史专家、博士欧俊勇介绍道,清乾隆《揭阳县志》载“(端午)自一日起至五日,江浒竞渡龙舟,或以花红赏捷者,官府士夫各设酒馔往观”,表明赛龙舟在揭阳已成为一项重要的民俗活动,且参与人数众多,场面热闹。
清光绪年间,丁日昌定居揭阳,曾邀请潮、普、揭部分龙舟,在榕江南河河段进行比赛,揭阳棉树村的红龙获得第一名,丁日昌授予“钦差大臣丁赏”红绒锦旗一面。清雍正《惠来县志》卷十三载:“端午……于溪港池塘集:舟竞赛,夺取旗标。”反映了当时揭阳各地赛龙舟的习俗。每年五月初五,榕江上总是热闹非凡,龙舟赛吸引着红男绿女沿江观赏。比赛时江中鼓声如雷,吼声震天,岸上观众互动助威,喊声动地。
揭阳素有“水上莲花”的美誉,历来水系发达,河网纵横交错,经过历史浸润,水的灵气早已融入揭阳人的血脉之中。“揭阳水网密布,为龙舟竞渡提供了便利。此外,清中期以来,龙舟竞渡成为彰显宗族实力的一种重要因素,他们在这种竞争中全力以赴显示竞争力。”欧俊勇表示。
此外,欧俊勇认为,龙舟文化在揭阳兴盛还受信俗因素的影响。“端午节前后是降水较多的时段,传统观念认为,龙王治水,赛龙舟应该蕴含着人们对风调雨顺的祈愿。在揭阳有不少龙王、龙爷信仰,如军埔村的龙王古庙,南溪的龙爷祭坛等。”欧俊勇介绍道。
独特的水乡文化和地理环境,孕育了揭阳源远流长的龙舟文化和深厚的龙舟情怀,正是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情怀,让赛龙舟这项传统民俗活动在时代发展中生生不息,凝聚了团结向上的乡风民风,激发了共创美好新生活的磅礴力量。
如此悠久的赛龙舟历史,造就独特的龙舟制造技艺,揭阳龙舟不论规模还是造型,在潮汕地区可谓首屈一指。《潮汕百科全书》第450页载:“潮汕地区的龙舟,以揭阳为代表。”揭阳的龙舟,龙首高昂,龙颈修长,龙尾高翘,龙身彩绘,形象逼真,威武俊秀。近年改革新建的龙舟,长28米,宽1.35米,高1.8米,设51桡(即25对和头桡1人),鼓手(全舟的鼓动者和指挥者)、锣手、舵手各1人,共54人。
走进中国工艺美术师、揭阳木雕大师林养武的工作室,各式木雕作品琳琅满目。而其中最为吸睛的是龙舟龙头。龙头色彩鲜艳,气宇轩昂,神威凛然,霸气十足却又灵动可亲,生动地展示着揭阳底蕴深厚的非遗文化与巧夺天工的木雕技艺。
龙头作为龙舟最为传神之处,是展现揭阳龙舟独特风格与坚韧精神的绝佳载体,更是揭阳木雕艺术中的杰出代表之作。
“制作的龙舟龙头需选用整块的香樟木进行雕刻,可存放数百年。”林养武告诉记者,揭阳龙舟底蕴深厚,其中龙舟的龙头设计最是独具匠心。那龙头高高昂起,尽显气宇轩昂之态。尤为精妙的是,龙喉设计成中空样式,舌头以弹簧安装,如此巧思让龙头栩栩如生、灵动非常。
“龙头的制作要经历多道工序,从画图起稿到打粗胚,再用刻刀雕刻,砂纸打磨后再进行上色。完整的制作过程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。”林养武介绍道,“雕刻龙头的过程中,尤为需要注意的是龙的眼睛,让龙舟行驶的过程中看起来非常霸气。”龙头高昂,龙尾高翘,龙身彩绘,形象逼真,威武雄伟,皆是揭阳传统工艺融入到龙舟制作的体现。
揭阳赛龙舟经过数百年的发展,最终演变成今日的模样,人们不再把龙舟运动看作是“娱神”的工具,而是作为活跃人们体育文化生活、庆祝节日的一种方式。伴随着龙舟而至的还有文旅的兴旺。
此前,首届龙舟民俗文化周龙舟顺水仪式的相关视频播放量超8000万次,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注转载。第二届龙舟民俗文化周启动仪式当天的传统龙舟表演赛吸引超70万网友线万人到场观赛,“揭阳龙舟文化”等相关话题多次登上抖音热榜。龙舟民俗文化周期间,揭阳市游客数量稳步增长,外地游客数量更是同比大幅增长。据移动大数据监测,去年龙舟民俗文化周期间外地游客量与2023年同比增长59.24%。“跟着赛事游揭阳”已经成为揭阳市文旅体融合的一个亮丽品牌。
今年6月1日,榕江南河的江面上激流涌动,鼓声如雷,揭阳市第三届龙舟民俗文化周主会场活动如约而至。第三届龙舟民俗文化周以“赛龙夺锦,力争上游”为主题,延续前两届的精彩,再度为市民和游客奉上一场集龙舟竞渡、民俗展演、文旅体验于一体的文化盛宴。除了龙舟竞渡,在揭阳榕城区东湖公园广场,青狮、龙舞、英歌等非遗项目轮番登场,让市民近距离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。此外,还有深受年轻人喜爱的非遗文创市集、特色市集、文创展销等活动同样精彩,借助龙舟活动“流量”带动消费“增量”,已成为揭阳文旅体育的一张亮丽名片。
龙舟竞渡,这一充满激情与活力的传统活动,宛如一条无形的纽带,不仅极大地增强了揭阳干群之间坚如磐石的凝聚力与向心力,更是向外界全方位地展现了揭阳人民对龙舟文化发自内心的热爱、代代相传的执着以及不断创新发展的决心。它让更多人在那风驰电掣的“速度与激情”之中,深深领略到揭阳优秀传统文化的无穷魅力与炽热温度,真切感受到揭阳这座城市厚重而深沉的文化底蕴。
从备受瞩目的“新龙”顺水仪式,到端午节前后一场接一场精彩绝伦、扣人心弦的龙舟竞渡,再到精心筹备、丰富多彩的龙舟民俗文化周等众多文化盛事,揭阳龙舟文化如一颗璀璨新星迅速走红。
欧俊勇认为,揭阳龙舟文化的保护与发展需以扎实调研为基础,融合文旅创新,坚守民俗本色,并积极推动其扬帆海外。
欧俊勇指出,揭阳龙舟活动范围广、民俗形态丰富,当务之急是进行全面调查研究,为传承筑牢根基。他特别提醒,龙舟制作等传统技艺面临艺人高龄化、后继乏人的困境,呼吁运用影视人类学等手段进行抢救性记录。
在活化利用方面,欧俊勇认为应将赛龙舟打造为揭阳文旅的亮丽名片,有效吸引客流。他强调,龙舟习俗本质是植根民众生活的民俗活动,必须维护其民俗属性,使其在原生生活空间焕发生机,并加以引导,使其成为展现揭阳乡村活力、助力文化振兴的有效载体。
“龙舟文化不仅是揭阳的资源,更是中华文化的瑰宝。”欧俊勇特别提出,应推动龙舟文化积极“走出去”,借助海外广大侨胞的力量,向越南、马来西亚、柬埔寨乃至欧美等地传播。“让龙舟文化在海外传承,向世界介绍中华文明,这将有力推动中西文化交流互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