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是“龙的传人”!|走进广东最古老龙舟制作基地
造新龙舟是广州番禺上漖村今年头等大事。在这个以“广东最古老龙舟制作基地”闻名的村落,村民三句话不离“今年我们给自家造了两条新龙舟”。5月25日新龙舟骏水那天,全村老少几乎全体出动,追着龙舟沿河奔跑的人群绵延数百米。对上漖人而言,关乎龙舟的事,从来比天大。
“龙舟对广东人而言是一个重要的精神图腾。龙是掌管风雨的神灵,尤其在珠三角水乡河网密布的地区,人们对龙有天然的崇拜,希望它能保佑风调雨顺、国泰民安。”上漖龙船厂负责人、上漖龙舟制作技艺市级非遗传承人黄剑挺说。
上漖龙舟制作需历时月余,其间要举行“升底”“上大旁”“骏水”三次祭拜。每个环节都需焚香祈福,仪式当天船厂红绸翻飞,村中长者披着红绸主持祭祀,青烟缭绕中祈愿上漖子孙昌盛,围观村民齐声喝彩应和。最震撼当属整板红炮从船头燃至船尾,炸开的红纸碎屑能把新龙舟从头到尾铺成朱红色。
龙舟更是上漖村连结兄弟村的血脉纽带。这里沿袭着广府地区流传百年的端午龙舟“探亲”习俗,称为“龙舟景”,每逢招景日,上漖村便会向兄弟村派发龙舟柬,邀请对方前来“趁景”做客。这也是一次展示各村实力和风采的表演,让村落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融洽。
上漖村相传建村于明万历八年(1580年),因在沥滘南岸的涌滘之上,故名曰“上漖”。主要姓氏有黄、李、原、阮、梁、卢。上漖村作为全国闻名的“龙舟之乡”, 所产龙舟驰名中外、一度垄断广东地区八成的龙舟制作,广州、番禺、顺德、中山、新会、江门、增城、湛江是主要覆盖区域。有些龙舟远销湖南、江浙,乃至东南亚和南非等地区。
“粵中五月采莲竞渡,至五日乃止。广州竞渡夺标较盛,有逾月者。”在清乾隆年间李调元的《南越笔记》中,得以一窥当时龙舟活动的活跃。社会经济的进步、龙舟竞渡习俗的盛行,进一步促进了龙舟制造技艺的发展。
清朝同治、光绪年间,上漖村出现了最早的造船师傅黄弘。黄弘将其技艺传授给黄寮(1879-1944)。黄寮自创“柱利船厂”,所造龙舟多次在龙舟亮渡活动中夺魁。由其开始,连续五代人从事造龙舟工作,成为禺南有名的造船世家。
改革开放后,在经济和政策带动下,上漖村龙舟制作带来新机遇,龙舟厂如雨后春笋般成立,制作技师的数量大幅增加。三十多家船厂沿河排开,斧凿声昼夜不息。
然而,匠人的江湖也在时代中浮沉。上世纪90年代,房地产吞噬了河岸边的船厂,老师傅们被迫迁往更偏僻的涌边。不少地区河道变窄,龙舟活动受自然条件限制明显,龙舟厂生意大受影响。从事龙舟制作的年轻人锐减、劳动力成本上涨及进口原材料成本上涨等因素,导致龙舟厂数量减少。如今,全村仅剩八间船厂。
采访中,黄剑挺感慨道:“这次也是希望通过打造新龙船,重新激活本地的龙舟文化,将龙舟制作技艺传承下去。”
制造龙舟的木材进口自马来西亚的坤甸木,坤甸木结构细匀,材质硬重,强韧耐腐,抗蛀力强,置于潮湿处不会腐蚀,而浸于水中则越坚实,百年不坏,是龙船的极佳用材。但坤甸木忌北风和日晒,所以端午节后,需要深埋于河沙之下,待来年龙舟竞渡再挖出重新启用。
木头与木头以榫卯结构拼接,不利用任何黏合物质,全凭密如发丝的接驳口。这是上漖龙舟引以为傲的制作工艺——掌口。接驳口规格不一,但都是靠船厂师傅人工凿出,再仔细打磨而成,只有眼力好、技术熟练的师傅才能做好。“外省龙舟长不过30米,我们能造40米,靠的就是这门独家手艺。”黄剑挺骄傲地说。
而要想制作一条龙舟,单靠掌口技术还远远不够。包括侧立偏差控制、钉眼处理和船体设计,上漖村龙舟制造共有四大独特技术,使其具有不可替代性。升底、钉脚旁、扎彩盘、上龙缆……只有历经十几道繁复工序,才能造出“样式好、密度高、划得快、够坚牢”的龙舟。
电动工具取代了部分手工,造一艘龙舟从三个月缩至二十天。“好似平时冇嘢做我哋都会行出嚟船厂,睇下有咩需要做嘅,诶有咩新嘅技术可以改进下嘅。(平日里没事做都会去船厂,看看有什么需要做,有什么新技术可以改进)”陈师傅龙船厂第六代传人陈敬科说到。龙船制造从不抵触新技术的引入,结合老师傅的手艺,龙船制作的质量和效率只增不减。
“我们这一代尚且能忍受辛苦,可下一代人未必。新一代的人们,是否能传承龙船的技术与文化呢。”龙船师傅的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担忧。龙船制造不仅是需要吃苦的体力活,也是对手艺与耐心的考验。快节奏的社会下,是否会有更多年轻人选择沉下心来,投身于此?
即便如此,希望仍在生长。每逢端午,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纷纷回村扒龙舟。鼓声一响,挥桨斩浪、奋楫竞渡。上漖龙舟也在积极地走进年轻一辈的生活,村里的小学开设龙舟课,孩子们用纸板做模型,学画“掌口”结构;船厂对外开放,开展上漖村龙舟文化City walk游玩路线,让村外的人们也感受到龙舟文化的魅力。
临近端午节,当下正是上漖村最沸腾的时节。自五月初一起,每日上漖河涌里都有游龙舟、“探亲”等传统活动。往往鞭炮的硝烟还未散尽,村民们便抬着祭拜的烧猪赶往饭店,摆开一席席热闹喧腾的龙舟宴。有村民笑着告诉记者:“天天大鱼大肉,龙舟饭都吃顶了。”
看着席间笑脸,外乡人突然懂了,只要河涌还在,上漖人与龙舟的故事,就不会完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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